即便是场“文明”的医闹，都身心俱疲

即便是场“文明”的医闹，都身心俱疲

即便是一场“文明”的医闹，都让当事医生身心俱疲，更何况那么多的打打杀杀……

来源：医脉通；作者：陈陈

1五月的宁波几近每天都在下着雨，仿佛梅雨季节已提早来到了这个城市。而这几天的心情就像这天气一样低落。在五月行将结束，六月又行将来临的时候，我带着为医生请命的《告医生书》去了同是下雨的杭州，以求能够让麦家（当代著名小说家、编剧）为这本书站台。但是却没有想到他已在前几天出国去了。当时的心情就和现在一样，低落，暗沉，一句话都不想说。

从杭州回来以后就是一个24小时的班。那天仿佛就注定会有事情产生。以前科里病人病情还都算稳定，在办公室里会有很多时间整理医疗文书。但是那天不是。20床发热了，体温38.6℃；5床头晕了；29床胸闷了等。然后一整天都在各个床位跑着。我本来想着星期天应该会安稳很多，病人也应该会少些，可是没有想到门诊还是有很多……我的主治医生在那天收了一个病人。一个被诊断为：颈椎脱位下半身瘫痪贫血胃溃疡失眠的病人。当时我没有对这个病人有多大的重视，再加上那天很忙，所以一直都没有时间去看她。而主治医师则在门诊。

病人入院以后整体都还好，除下半身瘫痪，肌张力紧张之外，余生命体征都还安稳。下午17:50的时候病人突然诉头痛，量了个血压，结果显示为/98MMHg。当时斟酌为血压升高致使的，主治医师看过病人以后开了一片降压药，但病人丈夫谢绝了。18:00的时候病人突然没有了意识，呼之不应，瞳孔10px，呼吸停止，大动脉难以摸出等症状。

当天我值一线，我的上级医生为二线。由于已到了下午6点，所以那时候我在食堂吃饭。护士站打来，说，陈医生，快，3床不行了，你快过来。我听完，立马跑了回去。到了病房以后发现我的主治医师正在给病人做口对口的呼吸。我当时不知为什么，对主治医师说，张老师，我来吧。主治医师退到了后面，我依照外科学上心肺复苏30:2的要求跪在了床上。按了30下，我想都没想就给病人做了两下口对口呼吸。由于我胃不好，所以做完了两下口对口呼吸以后直接就呕吐了。当时没有吐出来，憋在嘴里面，靠着嘴里面的缝隙对主治医师说，张老师，我要吐了，你来做。说完，我赶忙跑了出去。

等我吐完再回去的时候病人渐渐有了一点意识，自主呼吸也逐步恢复，大动脉波动有，但是很微弱，瞳孔也由大在逐步变小。进行到这里其实心肺复苏已算是成功了。我记得老贺曾说过，当病人需要行抢救的时候，其实大多数的抢救都是无效的，最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病人其实是抢救不过来的。在病人逐步恢复了意识以后我们立马上了一些液体以建立体外循环并保持生命所需要的液体量，同时给予球囊按压吸氧，吸引器吸痰等一些工作。就在我们这么做的时候病人突然再次出现了上述症状，同时心电监护上提示为房颤，心率达次/分，心率严重不齐。

以后陆续上了一些药，但效果都不好。在抢救了一个半小时以后病人突然口吐鲜血，接着鼻腔也涌出大量鲜血。以后也果然如老贺所说，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病人其实是抢救不过来的。而这个病人也成了这百分之九十九下面的一个。

2期间病人家属来了很多，病人儿子情绪尤其激动，当时我们在抢救的时候他在病房里面吵闹了一些。然后护士长对他说，你们都先出去，不要大吵，有任何事情等下再说，现在抢救病人是最重要的。

我想，如果这个病人能够抢救过来的话，那末我想我也不会对我们现在的医疗环境感到切切实实的悲痛。如果这个病人能够抢救过来的话，那末我也不必做了1夜的噩梦，以至于醒来时头疼难忍。

这个病人出现的情况实在是太急了，前10分钟还是稳定的，后10分钟就已撒手人寰了。以至于在我们还没有搞清楚具体缘由的时候已有10几个人聚集在了病房里。

以后产生的一些事我想即便不说，大家也都能猜得到了。主治医师被家属拽着领子拽了出去，但是没有打他。对很多由于病人死亡而遭病人家属殴打的医生来讲，我的主治医师在面对这样的结果相较于那些医生来讲已算是很好的了。病人家属要求主治医师给他们一个说法。主治医师具体缘由也不知道，所以建议尸检找出缘由。

后来家属来的愈来愈多，全部科室都成了马蜂窝。我联系了总值班，然后总值班联系了院长，再以后一群人围着院长要说法。院长找我们要说法，我们都不知道具体死因是什么。

当时已到了晚上10点，是的，从6点开始抢救到最后我们无能为力，这段时间延续了四个多小时。一个已下了夜班的小护士在和我们连续工作四个多小时以后差点晕倒在地。而我自己则由于1滴水都没进去，则直接跑到医治室拿了一瓶葡萄糖喝。这葡萄糖我们没有记在病人身上，是科室的。在这里特别说明一下。

病人宣布临床死亡以后其他的事情我们能做的已不多了。我去做最后的检查的时候发现护士长在病人床前和家属一起在哭。事后她对我说，不知道为何，抢救那末久没想到居然还是这类结果。当时眼泪止不住，就哭了下来。我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也没感到特别的难过。刚上班的时候也有一个病人，前5分钟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5分钟以后护士喊我说病人不行了，等我再去的时候她已咽了这个尘世间最后的一口气。当时她的女儿就在她旁边，放弃了抢救。而我看着老人家躺在那里，想着5分钟之前我还能够和她说话，5分钟以后居然就不在了，嚎啕大哭。

人世间很多的事情都是如此，所以在以后的日子里不管与何人告别，我都告别的特别用力，深怕此经一别以后再也没法相见。而我也在这样的日子里渐渐习惯了来来去去，就像火车上的工作人员一样，很难对每个乘客有印象。

病人家属来的愈来愈多，场面愈来愈难控制。我们并没有报警，还在做着事后的工作。由于我们知道，等下可能就要封存病历了，而我们的抢救记录，用药医嘱电脑和纸质医嘱都还没有开。所以在10点以后就开始写抢救记录和开医嘱。这时候医院派车把我们呼吸科的主任接了过来，我把大致情况和她说了一下。期间病人家属冲进医生办公室要我们提供所有用药医嘱和医疗记录，我们告知她这些不能拿走，所以她全部拍了照。她拍照以后意味着我们不能再动这些东西了，也只好封存起来。过了5分钟当地的警察来了，先询问了家属，然后来到医生办公室询问了我的主治医师。再以后理赔中心的，卫计委的都过来了。我们才知道是病人家属报警了。

3当官的和警察来了以后科室整体算是被控制住了，但是时不时还是有病人家属在病房大吵大闹。我们没有理睬，继续做着自己的工作。期间院长不停地打过来要我们赶快把所有文书包括死亡缘由分析都上交上去。当天本来有两个医生门诊，但是另一个医生由于外出未能及时回来，所以当天所有的病人都需要我的上级医生来看。当时那个病人有四十多年瘫痪病史，长时间卧床。一开始我的主治医师不收，但是病人家属非要住进来说是打点营养液。主治医师只好收下。当天门诊实在太多，所以他还没来得及问清楚病人的具体情况病人就突然之间与世长辞了。事后我们做死亡讨论，科室讨论的偏向是猝死，是由急性心律失常致使急性心源性脑缺氧，继发颅脑高压，继发脑疝，激起急性胃溃疡伴大出血。这个解释算是比较符合病人整体死亡之前的临床表现。但是缺少尸检，我们也很难下结论。科主任说，这个病人其实注定是死的，谁收了她谁倒霉。要是死在家里面什么事都没有，死在医院那就该你倒霉了。有了这样的事情以后，科室决定，以后病重，长时间卧床等的病人一概不收。医院也不会收的。在现在这样的医疗环境之下，不收会被病人家属骂，收了一旦失事了不但会被骂，可能还要赔钱，还要被打，后续的事情更多。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最好的处理方法是不收治。所以如果非要说我的主治医师倒霉的话，倒霉就倒霉在他当时心软了，收治了这个病人。

等把所有的医疗文书整理好了以后已到了十一点半，从6点开始到十一点半，中间五个半小时，当时在场的所有医务人员都没有停下来过。而我当时身上出了很多汗，以至于有人告诉我我身上都臭了的时候我只能对他说，我没有时间。我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工作，深怕自己哪点做得不好，医院多赔了钱等。十一点半以后我们把所有的医疗文书都上交了上去，然后主任对我说，小陈，你回去休息吧。

我从护士站走过，发现病人家属还在，声音时大时小，我想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实在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下。所以走进值班室脱掉了白大褂，然后扶着墙几近是爬到了宿舍。爬到宿舍立马就倒在了床上，室友问我事情处理的怎样了，我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接着我想到了这段时间的场景，突然觉得很压抑。虽然至始至终病人家属都没有产生真正过激的行动，可是想到一群医务人员为了抢救这个病人全都累倒在地的时候我还是感觉到一阵心痛。而我的主治医师和我居然还给病人做了口对口呼吸，如今想来都觉得饭菜难以下口……这些对医生来讲又是家常便饭。所以我给我的朋友发了一条信息：今天真是糟的一天，一个病人早上9点入院，晚上7点四十五就走了，然后就上演了我们这个社会特有的医患对峙：大吵，指责，赔钱，要说法，告医院，一群人围着。我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一坨屎一样。

4是的，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一坨屎一样。很多同行都在安慰我，让我注意安全。但其实这件事情和我没有关系，由于是主治医师收治的病人，所以全部，即便是有医疗事故都需要他来承当。可是我知道如果我要在医学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的话，那末我早晚也都会变成主治医师。那末这是否是就意味着在这样的医疗环境之下我也会有这么一天。我不愿意想，也不敢去想。

我洗了个澡，居然没有热水。没有办法，我只好用凉水冲了一下。洗好澡以后已到了十二点，主任又给我打来讲病历没有通关，要赶快下来。我又急忙穿上衣服跑了下来。下来以后又重新整理了一下上交了上去。

当晚其实我是睡着了，但是一直处于浅睡状态。到了大约3点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场景和当时的场景没有甚么出入。然后就开始头疼，头疼欲裂，几近要死了一样。我从床上起来，想要去找布洛芬吃，但是没有找到，我才知道最后1粒已在一个月之前被我吃了。我没有办法，又只好躺回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全部人都不好，一方面头疼，一方面浑身无力，感觉自己发热了。但是当天的工作才刚开始。主任一个上午就收了几个病人，而我由于是年轻医生，再加上经历了当晚事情的经过，所以全部医疗文书都交给了我来做。我是想着为我的主治医师做些甚么，虽然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但是毕竟是同行，即便我不喜欢他，我还是觉得在面对这样的事情我们都应该站在同一条阵线上。

医院赔款十万元钱。然后法律的甚么，尸检的甚么都不做了。没有想到在病人家属口口声声的所谓医疗事故中最后也都演化成了一个数字。而这个数字是在一个下本身瘫痪4十年的老年女性身上产生的。

我不知道最后会赔多少钱。我没有精力再去